馬駿
今年二季度以來,人民幣對美元匯率的一路下探,美元的強勢升值是主要原因,而更深層次的因素之一則在于美聯儲的持續漸進加息。
美聯儲也愈發呈現出“鷹派”的氣象,11月的貨幣政策聲明再次強調漸進加息,而芝商所Fed Watch工具顯示美聯儲12月加息的概率上升至75.8%。
與此同時,在信用違約屢屢爆倉的壓力下,人民銀行引導設立民營企業債券融資支持工具,穩定和促進民營企業債券融資。
在此之際,國務院金融穩定發展委員會召開防范化解金融風險第十次專題會議,會議提出,要在實施穩健中性貨幣政策、增強微觀主體活力和發揮好資本市場功能三者之間,形成三角形支撐框架,促進國民經濟整體良性循環。
國內外形勢詭譎多變,央行的任務越來越重,對央行政策目標過多的質疑之聲再起。11月8日,中國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、清華大學金融與發展研究中心主任馬駿接受澎湃新聞(www.thepaper.cn)采訪表示,當前之際,推行“穩健中性”的貨幣政策,核心的內容是穩杠桿,不能讓杠桿率快速上升,但也不追求在短期內快速的降杠桿。
記者:中美利差擴大給人民幣匯率帶來很大的壓力,美聯儲12月加息的概率仍在提升,央行對此應如何應對?
馬駿:我倒不一定覺得美聯儲加息的概率在增大,反而有可能在降低。你可以看美國股市最近一跌再跌,特朗普開始說是不是美聯儲加息加得太猛了,才造成股市的下行壓力。而且美國的實體經濟也肯定會有反彈,因為如果加息加得太猛了的話,至少美國的那些高杠桿行業,會有很大的負擔。因此在這個股票下跌,實體經濟開始感覺到痛處的情況下,美聯儲加息不一定會像原來預期的這么快。如果美聯儲的加息能夠減緩的話,就有利于其他貨幣強勢。過去為什么美元漲的這么快,因為美元加息加得很快,別的國家卻沒有加息的空間,只有減息的空間,美元就會上漲。現在如果美國放緩加息,相對來說,其他國家貨幣面臨的壓力就減少了,就有可能使得美元指數開始往下走。美元一貶值,其他國家的貨幣就可能有升值的趨勢。
記者:關于民企融資難融資貴,央行最近研究設立民企股權融資支持工具,為此提供初始引導資金,MPA考核也將增加民企貸款投放專項指標。你認為央行在助力民企方面還有更多的空間嗎? 后續是否還會再推出其他工具?當前貨幣政策是否目標太多而工具太少?
馬駿:關于貨幣政策的目標問題,這是個大問題,非常重要。我今年年初寫了一本書,叫《貨幣政策的框架改革》也談到這個問題,要解決貨幣政策目標過多的問題,需要中長期的很多方面的努力和推動。
關于民企融資方面的支持,我比較關心的是銀行的終身負責制。銀行對不良貸款的終身負責制的說法在銀行界是很普遍的,但是又沒有明文規定。實際上,這個機制當中是存在一些問題的。我過去說過相關監管部門應該實行盡職免責的要求。什么叫盡職免責?就是作為一個銀行,放不放貸,需要有流程的規定。比如說作為這個要求貸款的申請人,一個企業,需要提供各種各樣的財務報表,到了銀行,它經過風險部,經過風險部的評估,如果是某個具體的行業,你可能還需要這個行業一些資質,這個認證呀,等等。這幾個流程全部過了以后,如果你覺得應該給他貸款,那么這給客戶經理就不應該為貸款違約終身負責,盡職之后,就應該免責。未來就需要監管部門來明確盡職免責的具體實施的方法,而不能含糊其辭。否則銀行的客戶經理就會擔心,萬一要他個人負責怎么辦。這是我認為的一個比較重要的領域,需要進一步去識別瓶頸到底在什么地方,用哪些具體的操作手段來解決。
記者:當前的情況在于,銀行由于擔憂風險而不敢將資金放給企業,MPA考核的改變是否會影響銀行的資產質量?你如何看這二者間的矛盾?
馬駿:MPA(宏觀審慎評估體系)里面內容很多,我現在比較關心的是推動降低綠色資產風險權重。這個跟MPA還不完全一樣,但是也是監管政策的一個部分。我為什么講這個事?因為它跟風險有關系。2017年的數據表明綠色信貸的不良率只有0.4%,而整個銀行業的不良率在1.7%左右。因此綠色信貸的風險遠遠低于其他非綠色信貸的風險。在這個基礎上就有必要考慮降低綠色資產風險權重,因為風險低,因為風險導致的資本權重就可以降低一些。
這個在國際上已經有討論了。國際上的基本共識是,如果我們能證明綠色資產確實風險要比其他資產來得低的話,就應該可以考慮降低綠色資產風險權重。所以前一段我們做了一個初步的研究發現,如果把綠色資產風險權重從現在的100%降到50%的話,可以讓綠色信貸的成本降低0.5個百分點,或者50個基點。這個措施我認為適合于現在這個時機,一方面我們要轉型,推動綠色金融的進一步發展,同時還要抵御整個經濟面臨的下行壓力。
下行壓力的主要來源在什么地方呢?來自于投資。大家可以看到過去幾年以前我們的投資都是百分之十幾、二十幾的增長,現在只有五點幾的增長。但是也不能什么都干,比如“鐵公雞”在有些地方已經出現了過剩,房地產在有些地方也已經過剩,產生了泡沫。現在最短缺,最需要的就是綠色、環保這個領域。如果既能夠滿足結構調整的需要推動綠色的發展,又能夠在緩解投資下行方面起到積極的作用,我覺得這樣的政策才是現在最需要的。而降低綠色資產風險權重,我認為是應該是當務之急。
記者:國務院金融委首次提出“三角形支撐框架”,其中重要的一環就是穩健中性的貨幣政策,應如何理解當前形勢下的“穩健中性”?今年是否還有再降準的必要?
馬駿:“穩健中性”一個比較核心的內容就是穩杠桿,就是讓我們的杠桿率不要快速上升,但是我們也不追求在短期內快速的降杠桿。你可以看到它對M2和GDP的增長速度的要求并不高,今年實際GDP增長是六點幾,加上百分之二點幾的膨脹,那就是八點幾。名義增長率和M2增速應該是基本匹配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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